“你好,我姓谢,意难平的意平,你呢?”
“a13。您好,谢意平。”
声音相似,却到底和记忆里的不同。谢意平斜倚在沙发上,她没有开灯,目光在黑暗里探索,如同在深渊中漫步。
“玛琳娜没有给你起新的名字吗?”
“没有,这该由您来设定。”
“如果让你自己挑选呢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那么我们就暂且叫你a13。”
“a13,打开灯,让我看看你。”
刹那间,刺眼的白光从各处奔涌而出,如同爆炸的榴弹一般,“嘭”得响彻整个房间。
这里不大,但该有的全都有,从玄关到厨房,再从厨房到卫生间,一张床躺在右边的角落里,床边的书架上塞满了珍贵的纸质书籍,尽管锅碗瓢盆床单被套一应俱全,但很明显看出这里没有一丝烟火气。
“做的不错。”谢意平夸奖她。
a13点了点头,回道:“谢谢您。”
谢意平仔细端详着它,这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容重新唤起了她的记忆。说来俗套,当玛琳娜问她要不要给自己订制一个专属仿生人的时候,谢意平没有想要借此重温家庭的温暖,而是选择复活一个背叛者。
……不,不能这么想,在机器人身上寻找家庭的温暖,确实有些亵渎她逝去的父母。
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人,但却存在完美的仿生人。
但我不能寄情于一个仿生人。谢意平暗想,一个百依百顺的岑清,这太可笑了。
谢意平撑起脑袋,看着一丝不挂的仿生人,她心说:那么让我来看看它。
“你可以去衣柜里挑一件你喜欢的衣服。”
“谢谢。”
仿生人走到衣柜前,趁它还没换上衣服,谢意平端详着它的胴体。它四肢修长,冰冷的骨骼和灵活的关节藏在仿真皮肤后,只有后颈暴露了它无情的本质。
它不知道选什么,在衣柜前犯了难,最后,它选了一件黑色的衬衫,又选了一件新的内裤,穿上黑色的西装裤又走了回去,站在谢意平面前。
“为什么选黑色?”谢意平饶有兴趣地问她。
“博士的预设。”
谢意平又想起那个忧郁到可怜的女人,这确实会是她选择颜色。
“你呢?你喜欢什么颜色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这都是需要我设置的,对吗?”
“是的。”
谢意平想,如果她接受过社会训练,它还会这么纯粹吗?
不,这是什么蠢问题。人类有的情感它都有,只不过它仍出于出厂状态,需要身为主人的自己设置。当它经历了社会训练,它必然会拥有自我感情。
裴为玉明知道这是跨时代的项目,但她仍然卡着它不过,拒绝仿生人加入社会,也拒绝它们加入市场,她总是说:不是现在,现在还不是时候。谢意平知道,她在害怕,她害怕变化,对于很多事,她都保守过了头。
“那么,你的第一条命令就是:禁止欺骗我。”
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谎言。谢意平想,只有在完全属于她的仿生人面前,她惶惑不安的内心才有片刻安宁。
我不相信任何人。
“除了你。”她默念出声。
“十三这个数字会带来厄运,我想给你起一个新名字,你同意吗?”
“同意。”
“你属于我,所以你应该和我一样姓谢……那么你就叫谢澈,清澈的澈。”
“好的。”
“你没有父母。”谢意平梳理着过去,她平躺在沙发上,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,她静静望着散发着纯净光芒的灯管,说:“他们在你刚出生就抛弃了你,你很幸运,被好心人送到了福利院,活了下来,和那些死于寒夜的弃婴不同。”
“你六岁被我父母接出了福利院,因为我想要一个姐姐。我爸生意很忙,同样我妈也是,他们把我丢给保姆,她们对我很不好,我不想一个人在家,我希望能有一个姐姐保护我。”
“你能被选中,是因为你帮我系了一次鞋带。那天我穿着红色的小皮鞋,你蹲下来用长满冻疮的手帮我寄好散了的鞋带,我至今都记得你那红肿得跟萝卜一样的手指,真可怜。”
“也许你当时在讨好我,以求被收养,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,我也忘了你当时是否有那样的心机。”
“刚开始我的妈妈不让我们同睡,我不明白,直到我偶然看见你换衣服,然后才发现你身体的畸形之处。当然,我并不在意,我真心把你当姐姐。”
“现在回忆起来,我倒发现我年轻的时候真可爱。”谢意平自嘲地笑了声,又接着说了下去。
“我们第一次偷尝禁果是在我上完生理课的那天夜里。我很好奇你是否和那些男人一样,所以在那天晚上,我抱着我心爱的兔子小姐,潜入了你的卧室。”
“但我没有想到我一打开门,就看见你在用我的内裤手淫,对,这是我那天刚学的词汇,我没有想到当天夜里就能看到实际案例,所以我被吓到了。”
“你害怕了,然后你把我拉进了门,我第一次知道成熟的男性性器官长什么样,我觉得它很难看,可是长在你身上就不一样。”
“那天夜里你没敢直接插进来,只给我口交,直到我疲惫地睡了过去。”
“后来我就爱上了这种闪电般绚烂短暂的快感,我们偷偷做爱,但你只有戴套的时候才肯插进来,所以每次准备避孕套的人反而是我。”
“后来我们一起上了高中,你成绩很好,同样也很忙。你当了我们的学生会长,我很少见到你,每一次我去,都只能看着你们开会,我不高兴,但我不想和你吵架,你每次生气都很严肃,我很害怕。你说你和我不一样,你必须要加倍努力,才能有光明的未来。所以我接受了裴为玉的好意,她对我很好,会带我一起玩,我真的很孤单。”
“因为有你在,我没有多少朋友,他们都知道我只依赖你,我属于你,我也以为你属于我,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,我当时并不清楚。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,就像亚当和夏娃那样,可我忘了,夏娃是亚当的肋骨,而我不是。”
“你不希望我和裴为玉一起,你说她包藏祸心,你说她蛇蝎心肠,你反感她,但那时候我只觉得你的愤怒很可笑。我偏要和你对着干,报复你对我的忽视。”
“但我没想到你会直接离开我。”
“其实这早有征兆,在你越来越疏远的态度里,我本该察觉一二,但我不聪明,一直都是。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你的离开,也许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血统,你来自于混乱的下城区,你生来就流着反抗者的血。又也许是你看透了我们——富人们空虚、肮脏、令人作呕的灵魂,你觉得你应该做点什么,改变这个操蛋的社会。”
“所以你和一个女人,一个和你志同道合的女人,创立了人民之声。”
“我无数次去找过你,但你每一次都拒绝我,哪怕我刚逃过追杀,血淋淋地站在你面前,你仍然不怀一丝慈悲。”
“一年后,你们在仇恨蔓延的下城区散播你们的思想,你们整合了一大批暴徒,你们潜入了上城区,你们利用榴弹、手枪、火箭筒……毁了我家。”
“我躲在学校里,看着你们挥舞着旗帜路过操场,看着你们宣传自己的思想,看着你们无情地屠戮我的同学,我眼睁睁看着一个老师被你们砍下了头,悬挂在蓝旗上方。”
“等一切结束后,我回到了家,只看见大火仍然熊熊不歇,把黎明的天空映得血红。”
“我看见我的家被洗劫一空,我的兔子小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,她陪了我十八年,她也是我的家人,可她也被害了。”
“那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“是我的错,也许我的生日不是那天,我的父母也不会早早回来,为我准备生日惊喜。”
“我的生日蛋糕上挂着我父母的人头。”
“这场面也许并非实景,但我每次想到生日蛋糕,都感觉到上面淋着我父母的血。”
“其实他们的尸体并没有找到,碎肢太多了,没有谁会仔细比对,大家都麻木了。”
“我并不知道你在这场暴乱中扮演着什么角色,但我知道你背叛了我,以一种最卑鄙的方式。”